第9章 师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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许澄宁捏着墨锭的手顿了下,砚台里映出她眼底一片潋滟的清光。
  
  看着那截骨节凸出的细腕,燕竹生记起当年他到胥县县学授课,底下有个豁牙的小孩睁着水汪汪的大眼举手发问,句句问到他的痒处。
  
  胥县穷僻,不是什么人杰地灵之处,没想到竟有小小年纪就如此才思敏捷的学生,他觉得十分新鲜,看着小家伙解答得很详细。
  
  隔日他在学里闲步又遇到了那个小包子。这次他没有前一日的意气风发,反而躲在花架子底下,眼睛红得像兔子,抹了满脸的泪。
  
  右手裹着纱布耷拉着,左手捏着一角硬邦邦的黄馍馍放进嘴里艰难地咀嚼着。
  
 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,小包子兔子似的撒腿跑了。
  
  然后是在书肆,他随便一逛又看到了那个小孩。
  
  短手短脚的小包子端坐在一张旧书案后。案上放了一个砚台,半根墨锭,一摞书。他面前摊开了一本,和一沓宣纸。
  
  他两只袖子都卷了起来,裹着厚纱布的右手几个手指微微弯曲压在书上,左手细伶伶的捏着两支旧狼毫,在宣纸上一页页地抄录。
  
  两支笔,写出的是全然不同的两行字,却同样是清隽端正的字体。
  
  明明是跟所有稚龄孩童一样幼稚奶气的一张脸,神色却比大人还要沉稳认真。
  
  每翻过一页书,几乎只是看了一眼,便目不斜视一字不差地默出来,然后飞快地默下一页。
  
  他拿手指在书案上叩了叩:“这里有《春秋繁露》第十五卷没有?”
  
  小包子头也不抬:“乙架未组左数第十三卷便是了。”
  
  再问两本,一一答来。
  
  明明是读诗经千字文的年纪啊。
  
  他觉得有趣,便仿佛随意地说道:“既鹿无虞,以纵禽也。君子舍之,往吝穷也。在哪里?”
  
  “《周易》第一卷前两日被借走了,还没……”
  
  包子脸抬起来,愣住了。
  
  “燕先生?”
  
  他笑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  
  “学生许南。”
  
  “哦,许南,你连《周易》都读过了?”
  
  “回先生,只是抄过,并未看懂。”
  
  “那你可要跟我学一学。”
  
  他带走了许南,赐名许澄宁,作为这半生来唯一一个学生。
  
  而这位学生的天赋也确实一次一次地令他震撼。读过的书过目不忘,教给他的举一反三,总能切住要领,经世策论、诗词歌赋、琴棋书画,样样学得精,比自己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  
  他不止一次地感慨,有些人便是天选的骄子,那样惊人的天资聪慧,真是旁人十辈子也学不来的。
  
  他心里正暗暗夸自己的学生,却听见小徒弟倔头倔脑地说:“所谓母慈子孝,母不慈,我自然也是个歹竹。她若不仁,待我弟弟大了,我就单独分出来。”
  
  燕竹生挑眉:“还有所谓高徒见名师,近墨者黑。你是个歹竹,那为师是什么?”
  
  许澄宁摇头晃脑:“自然是一丘之貉,狼狈为奸,沆瀣一气啦。”
  
  插科打诨闲聊半晌,许澄宁自告奋勇地给先生煮了一碗面,趁着燕竹生半眯着眼吃面的时候,向他请教春闱的事宜。
  
  燕竹生没有考过科举,但历年进士的文章却看了不少,简单提点几句就把徒儿轰走了。
  
  许澄宁回城后径直去了陆家的商铺,她早与李少威约好了在这碰面再一起去京畿府核对考籍。陆昌是个好热闹的,也闹着要跟着去。
  
  “先生说,近年南地频发天灾,民生凋敝,圣上重视民生实务,不喜空谈,少卖弄之乎者也,要务实言之有物。四书五经必不可少,但更要在时务策上下功夫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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